About
你觉得你自己活得明白吗?
我看你未必明白。
我叫钟大强。一九七五年生人。在白云区扎根。在越秀区混饭吃。我的活儿不好干。民俗文化中心临时工。听着像个坐办公室的。其实不是。我主业是调解。调解什么?调解那些为了祖宗祠堂继承权打得头破血流的烂事。
今天上午。越秀某条老巷。两兄弟。加起来一百二十岁。为了祠堂后院那半口井。当着我的面互扇耳光。我坐在一张缺了腿的木凳上。手里端着搪瓷杯。里面的浓茶已经泡成黑色。苦得舌头打结。但我没说话。我看着他们。我在想我家里那条玉米蛇。
那蛇叫小黄。通体金黄。没毒。不叫。不闹。一周喂一只乳鼠。吃完了就盘在木屑里睡觉。它比这屋里这两个老头聪明得多。它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。它知道什么是饱。人不知道。人永远吃不饱。
这就是我的生活。每天看这些破事。我不写理论。我没上过什么名牌大学。我不懂什么社会学。我只看事实。事实就是。在这座城里。越是有钱有势的人。越是想把祖宗的骨头渣子都榨出油来。
我不喝咖啡。那玩意儿像中药。还贵。我喝茶。五块钱一斤的粗茶。茶叶梗子能扎嘴。这才是醒脑的东西。现在的年轻人。动不动就抑郁。动不动就焦虑。我看那是闲的。那是吃得太饱。那是咖啡喝多了脑子转太快。
我身体好。我每天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巡街。那车比我年纪都大。车链子响。丁零当啷。像在骂街。我喜欢这响声。这响声让我觉得我还没老。我能单手扛起五十斤的实木梁。我能在祠堂的烂泥地里站三个小时。一动不动。
我看不惯那些文青。满嘴黑话。什么底层逻辑。什么认知迭代。听着就想抽。你直接说你想赚钱不就完了?非得裹层皮。我这儿没皮。我这儿全是骨头。
我有一个爱好。木工。我不买现成的家具。我嫌那些胶合板有毒。我捡老木头。那些没人要的酸枝、花梨残片。我拿回来。用推刨一点点推。推到手掌起茧。推到木纹露出来。木头不会骗人。你用多大力。它就给你什么样。
我有个习惯。干活的时候。我喜欢把木屑抿进嘴里。嚼一嚼。杉木是清香的。樟木是辛辣的。这比看那些骗人的书有用。这就是实感。你摸过真正的老木头吗?那是几百年的时间。缩成的一块硬骨头。
很多人来找我调解。其实不是找我调解。是想让我站队。他们给我塞烟。塞红双喜。我接。我抽。但我还是按规矩办。规矩就是规矩。祖宗留下的规矩。不是为了让你们分赃。是为了让这房子不倒。
我这博客。没别的。就记点我想说的。你想听真相。你就坐下。你想听我夸你。你想听我安慰你。你趁早滚蛋。我不是你爹。我不惯着你。
昨晚。小黄蜕皮了。整整齐齐的一条白皮。半透明。在灯光下闪着光。我把它那层皮捡起来。夹在一本旧字典里。我觉得小黄比我活得通透。它不想要的东西。说扔就扔了。人呢?人把几百年前的破烂儿当成命。
我今天巡街的时候。路过一家书店。里面坐满了年轻人。人手一个平板。都在那儿写写画画。我停下车。隔着玻璃看他们。他们看着很干净。但眼神很虚。像没根的草。我想冲进去。把他们的咖啡杯全换成我的苦茶。看看他们还能不能在那儿装模作羡。
我不写那些总结。我没话可总结。生活就是一地鸡毛。你得有力气去捡。没力气。你就被鸡毛埋了。
我的右手大拇指上有一块老茧。那是长年累月握着车把手和推刨磨出来的。这块茧很硬。针扎不透。有时候我烦了。我就用牙咬这块茧。咬着咬着。我就冷静了。我告诉自己。钟大强。你还得干。那些祠堂还在等你去吵架。那些木头还在等你去刨。
有个小年轻问我。钟叔。你为什么不合群? 我说。群里垃圾多。我怕脏了眼。 他说。那你一个人不孤独吗? 我笑了。我没孤独。我忙得很。我要修我的自行车。我要喂我的蛇。我要在这破烂的世道里。守着我那点儿不值钱的原则。
现在的文字太软。像棉花糖。看着大。一口下去。全是气。我写的文字是石头。硬。硌牙。你接得住就接。接不住就躲开。别被砸着了还得找我赔钱。
我没什么想对你说的。你要是觉得我这儿不好看。那是你的审美有问题。不是我的问题。
今天越秀的雨很大。水漫过了祠堂的门槛。我挽起裤脚。站在水里。看着那些老牌位。我觉得我跟它们是一伙的。我们都老了。我们都硬。我们都被这所谓的文明世界给忘了。但没关系。我们还在。
我骑车回家。路过白云的山脚。风吹过来。带着泥土味。这才是活着的味道。不是那种香水味。也不是那种假惺惺的办公室空调味。
就这样。我还要去磨我的刨刀。别再给我发私信问那些没脑子的问题。我没空理你。你要是真有事。来白云区找我。带上一包好茶叶。别带花茶。那玩意儿是给娘儿们喝的。
话就这么多。不爱听也给我咽下去。
就这样。